任庆运:终身经典教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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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——论「通识教育与经典教育」

 

在我国教育史上出现「通识教育」一词是最近几十年的事,而且在不同时期、不同地区、不同学校有若干异名,其涵义亦颇有出入。我想藉此机会提出第一个说法:通识教育是以经典教育为核心的教育。

一九三0年代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钦斯(RMHutchins)堪称提倡经典教育的代表,其初衷即在于挽救学校教育侧重专业训练的弊病;阿德勒(MJAdler)把这种弊病称之为「专业的野蛮」(barbarism of specialization)。上焉者从事专业研究,撰写只有同行专家读得懂的论文,下焉者抱残守缺,各怀专业知识投入职场讨生活。现下的学校教育,中小学是大学先修班,大学成为职场先修班,而毕业后的就业成效就成为教育评估的重要指标。教育更基本更重要的目标与宗旨,没有人反对,可是少有人重视;不是不重视,而是在侧重专业的氛围之下,很难着力。

至于教育的宗旨,可能现在很少人会想到「为天地立心」等等宋儒的高远理想。若依现行的大学法而言,大学教育的宗旨是「研究学术,培育人才,提升文化,服务社会,促进国家发展。」然而所谓研究学术,很难不制造出属于「专业蛮族」的人才。为以下论说方便起见,姑且以「培育善思善行之士」作为教育的目标,这是义袭阿德勒在Six Great Ideas书中的一句话:But everyone is called to one common human vocation——that of being a good citizen and a thoughtful human being。在西方文化传统中,citizen有特殊涵义,非此处所能详论,姑且援「士不可不弘毅」之文而暂称good citizen为「善行之士」。在中国文化传统中,不论儒家或释氏,谈论修为皆主见行并重。以此反思宋儒的教育理想,可期之于少数菁英,难责之于受普及教育的多数人。如果从小学到大学受教育的多数人能思而善、行而善,构成社会的基础是善思善行之士,这就远比成就少数菁英而造就大批专业蛮族有意义。

所谓专业知识,分殊而繁多,而且与时俱进,变而无常。但是持以善思、执以善行的知识,亘古不变恒常如是,载诸中西文化经典之中。通识教育既是补专业知识教育之不足,救专业知识教育之弊病,而一以经典为依归,所以说:通识教育是以经典教育为核心的教育。

以上所论,乃取例于赫钦斯与阿德勒的《Paideia Project》(刘源俊教授译为「通学方案」),而有其文化背景,我们现在所讨论的通识教育与经典教育,又必须把问题纳入我们自己的历史脉络来省思。若以明万历三十五年(一六0七年)徐光启译《几何原本》代表西学东来的韧始,则清光绪三十年(一九0四年)清廷颁布《奏定学堂章程》可作为中国官学开始弃守传统而采行西法的代表,前后相去大约三百年。上「奏定学堂章程」的张之洞在清末是积极引进西学的,可是仍主张所谓的「中学为体西学为用」,不在其位的王国维反而深切体认到西方哲学才是西方文化的精髓,这又是官方教育主政者器识不足的代表。

中国文化自与西方文化接触以来,虽然节节败退,却未骤然销亡。我尝戏称中国文化的特征是「死不了、活不好」,至于其所以然,容我权借劳思光教授的说法,中国文化所重在「德」,「崇德返本」是文化不死的条件。但是中国文化虽不反「智」,却不如西方文化重「智」,可是西方文化的「以智辖德」又是其弊病。中国文化能活凭的是「德」,可是要活得好还需「智」。

文化问题既非本文所能细论,更非我所能详知,我只想从文化问题联系到经典教育的内容问题。我要提出的第二个说法是:通识教育中既须重「崇德返本」的经典,又须着重「穷智见德」的经典。「崇德返本」的经典自以中国经典为主,而且不限于儒家。随举一例,即使讲求权谋的「鬼谷子」,仍然是讲依德的权谋而非矫诈的权谋。「穷智见德」的经典当然以西方经典为主,而且不只数理科学,而应穷本溯源,直探西方哲学的源头。不过中国经典与西方哲学文学历史经典皆非我的本行,自有博学通人可以推介,毋须由我献曝,仅就我比较熟悉的数理经典略陈数言。

西方文化重智,自以哥白尼、伽利略、刻普勒、牛顿为近代科学最为人知,而其源头则在希腊。欧几里德的《行学要义》(Elements of Geometry,即通称之《几何原本》)远在明万历年间即已传入中国,其中最重要的「要义」,借用法国数学家集团Bourbaki在《算学要义》(Elements de Mathematique)首卷<集合论>Theoriedes Ensembles)名词,是用形式语言陈述(formative construction)的公理系统(axiomatic system)。我把公理系统的特色櫽栝为「言必有据、行必有序」八个字。所谓「言」即是Bourbaki所谓的demonstrative text,所谓「行」即是证明(proof)的步骤,所谓「据」是指证明所援引的理据,而「序」是指这些理据必须或是公理、或是先已证成的定理。这一套公理系统看似无甚高论,其实是威力强猛的利器。但即使梅文鼎似乎都未能体认与欣赏公理系统的妙用(不过这一层尚待细考),而学哲学的阿德勒却能深赏其美而说出:「讚其为美决非夸言!」(Is it an exaggeration to say that this is beautiful?We do not think so.)其故安在?缜密的思辨本来就是希腊哲学的特色,亚里斯多德的形上学、物理学如此,欧几里德的形学要义当然如此。不从此入,终就不能探得西方文化在科学方面的丽珠。哥白尼、伽利略、刻普勒、牛顿四人虽然三尺之童亦知其名,恐怕讲学上庠的老师宿儒亦鲜读其书。

除了中国经典之外,西方文化经典即使经阿德勒简选为五十四册,依旧是卷帙浩繁。现在大学教育里的通识教育,都在区区若干学分的蜗牛角上争执,不要说通读这些经典,即使涉猎一二都不太可能。而且目前台湾教育素质之低,是众人皆知之事。我可以大胆的预言,再过三五年,连通分都不会的大学生必然不在少数。以这种素质、这些学分,不仅经典教育是痴人说梦,通识教育都是望梅止渴,连基本的教育都是画就的大饼。因此我要提出第三个说法:唯一的出路是向下扎根,向上延伸。所谓向下扎根,是不能仅在大学才谈经典、读经典,必须从小起就培养阅读的能力,而且能阅读经典。这个重要的工作,官方无能为力,学界袖手旁观,却已在民间隐然形成一股暗潮。我指的是王财贵教授推行了十几年的儿童读经。所谓向上延伸,就是《通识在线》第八期所提出的「终身学习」,有些从事读经运动的有识之士向往中国的书院传统,作为传习经典的场域。传统书院能够经营与维持,所需的客观环境与因缘条件现今是否具足,是一个尚待考究的复杂问题。但是无论如何,经典教育是终身的教育。

从童蒙至终身的经典教育,我称之为「终身经典教育」;通识教育是终身经典教育在大学教育里的一环。

 任庆运:东吴大学物理学系副教授

出处:200711月通识在线第十三期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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